专访全国人大代表，三沙市委书记、市长肖杰：完成好最特别城市的特殊任务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郭芳 张梅芳|海南、北京报道 1月末，在海南省的两会上，肖杰笑容满面，带领最年轻、最小的三沙代表团出现在海南省人大会堂三沙厅。这个由8人组成的代表团代表了200多万平方公里海域，也代表了国家对南海的政治责任。 肖杰变得又黑又瘦，但他精神饱满，笑起来十分灿烂、阳光，对工作、对未来十分乐观，似乎困难在他那里并不存在。过去的大半年，他被派往三沙，接受一项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任务。
海南省省长蒋定之来到三沙团与三沙代表一起审议政府工作报告，称赞三沙市工作“开局良好、实属不易”。“在三沙工作要付出很多”，蒋定之说。 肖杰坦言，“现在确实比较苦。”但看得出来，他很自豪。肖杰说，他们在特殊的条件下，用特殊的办法，克服了特殊的困难，比较好地完成了特殊的任务。 3月5日，肖杰又将以全国人大代表的身份出席十二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
肩负重任 2012年6月21日，国务院决定，撤销海南省西南中沙群岛办事处，设立地级三沙市，以维护国家主权和维护国家海洋权益。这个中国最南端的处于赤道热带的城市，高温、高湿、高盐、高日照，拥有辽阔的、永远碧蓝的海面，还有极为丰富的海洋资源。 大约一个月后，肖杰成为这个最特别的城市的第一任书记、市长。一时之间，举世瞩目。 三沙市管辖着这片200多万平方公里的海域，面积相当于全国陆地面积的近1/4。 三沙市的战略定位、区划界定及政治安排，赋予了这个行政区特殊的使命——彰显主权，这意味着肖杰的最重要职责不是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而是服务于全国的政治大局。他不但领导着中国海洋最辽阔的地级市，还肩负着镇守南疆的重任，这要求他必须具备极高的主权意识、大局意识及国防意识。 在此之前，肖杰在海南工作30余年，曾任海南省政府副秘书长，海南省琼海市委书记，海南省科技厅厅长、党组书记，海南省农业厅厅长、党组书记，并兼任海南省农业科学院党委书记等职。他被称赞在行政管理和综合协调方面的经验十分突出。 然而，万事开头难，三沙从零起步，肖杰告诉《中国经济周刊》，非常艰难，“我们以一天也不耽误的精神开展工作”。
低调实干 半年多来，肖杰很低调，鲜见于报端，却用主要时间深入三沙海洋岛礁考察、调研、慰问，或常往返于海南与北京之间，争取国家支持。 他常乘船颠簸，几乎跑遍了整个西沙群岛的主要岛屿，特别是有居民居住的岛屿。“南沙群岛，我也专门去了，基本上我们驻守的岛礁我都去了。”他去南沙调研，走了九天九夜也只走了一部分，从南沙回来，变得又黑又瘦，脱了几层皮。有领导笑称：“除了牙还是白的，其他都是黑的。” 此外的相当一部分时间，他在北京争取项目和资金。在起步阶段，三沙的建设等同于项目和投入。例如，造船、建码头、修机场，建垃圾、污水处理厂等等改善基础设施的项目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开发海洋的优势资源等等都需要项目和资金。“没有投入，很多的理想都很难实现。”肖杰说，其他国家占领我们的那些地方，也是投入大量资金和项目。 从现状看，相比占领我们岛礁的别国在这些岛礁上所做的建设和采取的政策，我们的投入十分薄弱。“三沙这个地方与我们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如果不开发建设，主权难以彰显和实现。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政治责任。” 因为他肩负的神圣使命，在北京的各部委、各部门，肖杰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和极高的礼遇。他说，他感受到了整个国家和人民的爱国热情和对三沙的支持。 当然，当前最迫切要解决的问题还是海上的交通问题，包括海陆空的交通。“例如，岛际交通，这个非常重要，不去那里考察根本无法体会三沙岛际之间的往返会那么艰难。特别的艰难，老百姓在岛屿之间来回一趟很不容易，行政管理不容易，服务保障也不容易。”肖杰说，“没有去过的人很难理解你说的这个事情有多重要，这个地方不调查研究没有发言权。” “交通问题不解决，主权没有办法去管控，海上的执法没有办法进行，生态保护和开发就更难。甚至，如果交通问题不解决，在那里工作和驻守的人只能忠孝不能两全。” 在未来三沙的发展中，肖杰希望能逐步研究出符合三沙特色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管理政策来。例如，在户籍管理、税收、海关监管、金融政策等方面，给予一些特殊的支持。“特别是户籍管理，除了三沙渔民有特别的户籍政策之外，也可以吸引特别的人来成为我们的市民，这非常有意义。” 而他的最终愿望是，成就三沙事业，真正建设主权三沙、美丽三沙、幸福三沙。
肖杰：正在研究三沙投资政策 建岛半年，岛上幸福感明显提高 《中国经济周刊》：三沙市成立至今已经半年多，岛上发生了哪些变化？ 肖杰：三沙市成立半年多以来，变化还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在特殊的条件下，用特殊的办法来克服了特殊的困难，比较好地完成了特殊的任务。而完成这个任务的一个标志就是三沙有了新的变化。 除了各项政权的建设和各项工作的有序运转之外，我们以“一天也不耽误的精神”来推动各项目的落实，最明显的是交通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现在从海南本岛到永兴岛(三沙市政府驻地)的航次，从原来的一个月两次变成了现在的一周一次。 这一方面增加了补给，生活上的补给比原来充足了，例如岛上没有淡水，要从海南岛补给，大米、蔬菜也要补给，这些现在都增加了，不像原来有时吃空了船还没来。另一方面，岛上的职工和官兵，在海南本岛与永兴岛之间往返更频繁些，两地之间的距离不像原来那么遥远了，也就减轻了他们的心理压力。这种交通带来的一系列变化使得岛上的渔民以及我们的职工、官兵幸福感明显提高。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人民日报》电子阅报栏已经安到了永兴岛。《人民日报》电子版第一次填补了整个永兴岛没有报纸的空白。这个地方是没有报纸的，船一周才一次，难道要搞印报机吗？后来想到了将《人民日报》的电子阅报栏，转到营房，转到机关，转到我们干部的食堂去。岛上当天读到《人民日报》电子版，还可以阅读包括贵刊(《中国经济周刊》)在内的《人民日报》旗下的各子报刊，信息量非常大。 现在还可以上网，可以看电视，可以打手机，通信和交通一通，人的幸福感就增加。例如，小伙子谈恋爱，给恋人打打电话，心理就不会抑郁。 《中国经济周刊》：在这半年时间里，三沙市开展了哪些建设？ 肖杰：我们编制了一些专项规划，在专项规划的指导下把一些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与环保、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一些项目先做了起来。截至目前，一共开工了12个项目，例如太阳能、海水淡化、公用住房等项目都在进行。这些项目是我们在编好总体规划，不增加环境压力，保护生态的前提下做起来的，符合规划和环评，还要符合特殊的自然条件要求。 三沙高温、高盐、多台风，对建筑物有特殊要求，而且建筑成本非常高，因为岛上没有建筑沙、没有混凝土，这些东西以及每一块砖头都要从海南本岛运过来。如果没有从海岛的实际出发考虑，做好的建筑几年之内很快就会坏掉。例如，由于空气中的盐分很高，沙子从海南本岛运来的过程中，如果不注意封闭，沙子就会盐碱化，做成的混凝土，三到四年就暴钢筋；若用一般的火砖盖房子，两三年就会被腐蚀完了。南海的台风多、大，因此所有的建筑物都要经得起台风的考验。 《中国经济周刊》：目前这些项目的进展如何？已经完成的有哪些？ 肖杰：我们在永兴岛的第一个项目是污水处理和西沙群岛的垃圾收集转运。原来这里没有垃圾处理厂，也没有污水处理厂，虽然人少，但这对环境的影响还是蛮大的。这个项目一部分春节前已可投入使用，今年将全部投入使用，可以想象它对整个生态环境带来的改善。 正在盖的医院已经封顶了，接下来是完善医院的设备和功能，这也要突出海上救助的特殊功能。渔民住在不同的岛礁上，永兴岛上的医生如何为这么广阔领土上的人提供医疗服务是一个大难题。这个地方医院可能拥有直升机，在紧急情况下，怎么能够开着这个飞机去给老百姓救命才是本事；医生还要能够不晕船，坐着小艇，冒着大风大浪到小岛上给老百姓看病。这些对医生的要求是相当高的。这个地方条件非常艰苦，这么大的风险、这么困难的条件，又要求那么高，要实现非常不容易。所以，也只能是一步一步来，不能一开始就要求每一个人都能达到，但我们最初在功能设计的时候就必须从这个实际出发。 《中国经济周刊》：三沙的自然条件很艰苦，对于长期驻岛的工作人员带来哪些考验？ 肖杰：岛上驻守的人非常辛苦。高温、高湿度、高盐分、高辐射(紫外线辐射)，在这种条件下长期居住对身体一定是有影响的，至于影响到什么程度，每一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另一方面，在这个地方工作远离家庭，两地分居，子女教育、夫妻感情维系是个问题。此外，在岛上还有一个特殊的困难，就是很可能忠孝不能两全。不是说请不请假的问题，也不是说你孝不孝的问题，而是交通问题解决不了，你一点办法也没有，根本回不来，只能说“对不起”。现在还可以打电话、看电视，过去连电话都打不了，生活是非常艰苦的。所以，可能还需要有一点激励政策激励在这里工作的人，特别是南沙。例如，未来是否可以参照西藏或新疆等艰苦地区的待遇水平。 《中国经济周刊》：大家都说您这半年时间明显又黑又瘦了。 肖杰：我本来(皮肤)也不白(笑)，但在这个地方的太阳底下待一个下午，特别是南沙，马上要脱一层皮。我上次刚从岛上出来，就脱了一层皮，整个手上都脱皮，紫外线特别强。这是来自恶劣的自然条件对身体的考验，如果适应不了，那肯定是不行的。例如，坐船你要是晕船，那不得了，随便一坐就是20小时，你就要在船上晕20个小时。这次到南沙调研，我坐船九天九夜，在茫茫大海上跑了将近一万公里，才转了一大半。一个小岛，看着是小不点的地方，可能10天到不了。可可西里、青藏高原那些地方条件也很艰苦，但你可以坐火车、开汽车，走陆路到达那个地方，而在南海不行，风浪很大，船很慢，而且海上不是每个地方都可以停靠。 在海上航行的过程艰难而漫长。南海的夏天台风多，冬天东北季风非常大，惊涛骇浪之下，一般的船只根本无法航行，坐在上面生不如死。一次，我陪一个调研组从永兴岛到另一个岛上去考察，仅开出10分钟，船身倾斜度40度，很多人都受不了，有的人躺在船甲板上吐得脸色煞白，最后只能赶紧返航。长时间的晕船相当难受，这是一个考验。 《中国经济周刊》：作为三沙市的市委书记和市长，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完成特殊的任务，对您自身提出了什么样的要求和挑战？ 肖杰：在三沙当领导，除了这些困难之外，没有思想高度和大智慧是不行的。我们是为国家主权和海洋权益在服务，这是一个神圣的职责，但如果没有站在国家的高度上就不会有积极性。如果不能实现好的行政管理，不能和基层打好交道，就不能把事情落实到实际当中去；没有一点智慧，不能协调好与部队之间的军民团结关系，那也一定不行。 三沙市不是一般的地级市，在这个位置上的工作，涉及到各方面的关系比较复杂，需要很好地协调和处理。一般的地级市市长的主要职责是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但我的主要职责肯定不在这些方面，我们管辖的是国家200多万平方公里的海洋。 《中国经济周刊》：管辖这200万平方公里的海洋，当前有哪些突出的困难？ 肖杰：三沙市使命光荣、任务艰巨。一方面，要求高;另一方面，非常艰难，但确实还面临着许多突出的问题需要解决和突破。陆地面积很少，海洋面积很大，陆海矛盾突出。整个三沙的陆地面积才13平方公里，要管控200多万平方公里的海域。 《中国经济周刊》：那您在三沙市工作的幸福感高吗？ 肖杰：如果从工作生活上讲，确实十分艰难，从目前现状看，心里很纠结，但从为国家、为人民尽责来看，虽苦犹甘，还挺幸福的。 正在研究三沙投资政策 《中国经济周刊》：许多投资者对三沙这个特殊的地级市很有兴趣，未来，三沙市会为他们提供哪些可能？ 肖杰：确实，许多人跟我们表示，想到三沙来投资，我们也很期望能够把全国人民这种爱国主义热情化作我们三沙建设的力量，没有这个力量不行，但用什么样的平台、项目和政策，正在研究当中。我们现在已经组织了第一批工商注册，有11家企业已经进行了工商注册登记，都是比较大的企业。这些企业都非常乐意。下一步肯定有一些优惠政策，例如免税，哪怕是没有优惠政策，三沙这个牌子以及三沙的建设也可以给企业提供很多动力。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希望能够建立一些资本运作的平台，企业在这个地方可以变成股份公司，可以上市，可以卖出股票。 《中国经济周刊》：三沙本身的自然禀赋和条件比较特殊，您对具有三沙特色的经济有哪些设想？ 肖杰：发展三沙的特色经济，除大家讨论较多的海洋油气、海洋旅游、海洋渔业等实体经济之外，还应该从三沙陆海矛盾突出的实际来考虑产业的选择。我以为，三沙土地紧缺，不能像其他城市那样建更多的总部大楼，但却可以考虑发展虚拟经济。例如，开曼、维京群岛等就通过工商注册、免税等办法，带动了许多世界富豪和财富集中到这些地方去；再如，可能也要借鉴成立城投公司或基金公司的方式来承接国家一些重要的投资。当然，希望国家能在这些方面给予持续的政策支持。 《中国经济周刊》：全国人民很关注的一个事情是，什么时候大家可以到三沙去旅游？ 肖杰：三沙非常美丽，有关开放旅游的事宜，各方面正在着手准备，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中国经济周刊》：但现在只有永兴岛码头能靠船，其他小岛没有码头，小岛之间的交通也很不方便。 肖杰：交通确实是制约整个三沙开发工作的一个关键，不解决交通，维权、维稳、开发、保护也就没有最基本的基础设施做支撑，岛上的人生活幸福指数也就没有办法提高。建市以来，也只是在原有的基础条件上增强西沙群岛永兴岛与海南本岛之间的交通，西沙群岛的其他岛屿与海南本岛之间的交通还没有解决，群岛之间的岛际交通也没有解决，小岛之间，没有码头，乘小船过去，如果有潮水，还要脱鞋子、卷裤子涉水，交通条件很难。因此，当前迫在眉睫是改善基础设施建设，着力解决交通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