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农村产权制度改革的“后来者”,内江实践的价值在于,他没有在确权颁证这一环节止步,而是一鼓作气,更进一步,在“确权”和“获利”之间搭建一座桥,为农村产权的成功“变现”找到了一条道路。 ——题记
“中国无花果之乡”——12月9日,记者从成都出发,沿成自泸赤高速一路向前,进入威远的地界,一张硕大的广告牌宣告着这个以钢铁著称的丘陵大县的新定位。
支撑这块牌子的,是全县1.2万亩无花果园。而一年前,威远县无花果种植面积还不到6000亩,却已是历经十年发展。
短短一年间,从6000亩到1.2万亩,威远无花果种植面积为啥增长这么快?
市场拉车,政府推车,农民坐车,“三方联动”,土地轮子“转”起来
“农业BOT。”在威远县调查的第二天,我们得到答案。
什么是农业BOT?威远县委书记曾云忠这样描述:农民通过农村产权交易中心,将土地流转给工商企业,后者对土地进行整理和配套基础设施建设,开展农业经营,五年期满后,企业将土地连同农作物无偿移交给农民,在此过程中,农民可为基地代收代管,打工赚钱。
BOT模式起源于英国航海业,公司投入资金建设灯塔,向过往船舶收费,期满后移交给政府。从航海业到农业,从英国到中国,这一模式在历经300多年后,辗转来到四川一个乡村扎下根。
以新店镇石坪村为例,当地农民以每亩每年500元的租金,将土地集中流转给金四方果业有限公司,用于建设无花果基地,五年期满后,公司将果园无偿交还农民经营。
在此期间,农民可以在果园打工挣钱,或者返租公司的果园种菜,正是在这种错综复杂、迂回曲折的关系中,石坪村的土地从抽象、空洞的“权”的“此岸”,抵达了看得见、摸得着的经济利益的“彼岸”,实现了权与利的“胜利会师”。
村民徐跃贵租给公司3亩地,年租金1500元;给公司管护90多亩果园,年薪3万元;返租100亩土地种菜,扣除每亩每年50元的租金,一年能赚两万多,三项加起来,一家人年纯收入超过6万元。“企业拉车,政府推车,农民坐车。”内江市统筹委副主任兰徐这样形容。
在他看来,三者缺一不可,没有农民的参与,没有企业的带动,没有政府在关键时段推一把,土地流转这架马车的轮子就转不动。关于这个问题,石坪村党支部书记兰发奎印象很深。10年前,当地就开始零星种植无花果,但规模迟迟上不去。
兰发奎说,尽管以前没有精确地搞确权颁证,但土地、山林、宅基地,都是有“本本”的,也没有政策障碍,可最终还是“转”不起来,偶尔有企业来流转土地,农民不愿意,村干部去做工作,还要挨骂。
背后原因很多,核心问题却只两个:靠土地养活的人太多;搞传统农业不赚钱。
经过几年发展,如今,相当一部分人都从农村转移出去,阻碍土地流转的“第一块石头”被搬掉了,而要彻底搬掉第二块,单靠农民、企业、政府,都不行。
金四方果业总经理游勇算了一笔账:以1000亩为单位,5年中,基础设施、养护、果苗等投入上千万元,尤其是前三年,果园没有进入盛产期,完全是净投入,实力小的公司根本撑不过去,这吓退了很多企业。
为解决这一问题,内江市在项目中加上政府补助的环节,前三年,政府分别按照100%、80%和60%的比例给予公司租金补贴。在此背景下,金四方果业勇敢上阵。
不仅建基地,公司还开展深加工,生产果干、果茶、果脯等,形成了产业链,年产值2000万元。以一万亩来算,三年中,政府补贴给企业的土地租金是1200万元,但却带动当地农民人均年增收近千元。
就这样,政府“推”,企业“拉”,农民以土地权利买票“坐车”,“三方联动”,既明确分工,又相互配合,成功将土地流转这驾马车推动起来。
承包土地股权化、集体资产股份化、农村资源资本化,“三化”联动,“本本”变本钱,沉睡的资产“醒”过来
刚刚度过60岁生日的内江市中区尚腾新村村民李学云,突然关注起家门口破败的池塘。
让李学云感兴趣的是这口塘背后所发生的变化。在今年推行的农村产权制度改革中,这口塘确权以后,被以每亩5000元的价格折算成资产,再按每股1000元的标准,折合成股份,纳入“尚腾新村”集体资产经营管理公司。
不只是这口塘,全村山坪塘、集体建设用地、商铺、闲置房屋,以及道路、广场等全部集体资产和建设用地,都被作价入股,变成近1.5万股集体股份。
这些股份再平均分给所有在籍的村民,总共2765人,人均可以分到5.5股。李学云家9口人,可以分得49.5股。
事情还没有结束。在组建集体资产经营管理公司的同时,当地又引进重庆林盛公司,合伙组建新企业,统一经营管理,发展观光农业和乡村旅游业。
新公司中,尚腾新村以集体资产和建设用地入股,林盛公司以现金和固定资产入股,双方出资分成均按四六开。
由此,原本沉睡的资产,通过确权、颁证、作价、入股、流转、经营和分红等一系列复杂而艰难的环节,被彻底激活,实现了从“本本”到“本钱”、资源到资本的“华丽转身”。
假设2014年,新公司能够盈利1000万元,那么,尚腾新村集体资产经营管理公司就可以分得400万元,每股可分得262元。具体到李学云家,就可以分得近1.3万元。即便盈利只有上述数字的十分之一,他们也将有1000多元的收入,这在当地,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在这之前,当地村民人均年收入不到1万元,其中,财产性收入不到0.8%,也就是说不到80元。“买条香烟都不够。”李学云说,他最盼的就是新公司能够尽快赢利。
村民笑脸的背后,当地干部感慨万端。“相当于一次看不见的长征。”亲身经历了这一全过程的内江市中区区委书记官健说,确权颁证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要把这些“本本”变为“本钱”,过程异常艰难,稍有不慎,就可能功亏一篑。
内江市委书记彭宇行说,搞农村产权制度改革,要真正把农民的财产权益用活,变成发展的“本钱”,未来,还需要进一步的探索、创新。
自愿、自主、自治,党委政府加强引导,变“代民做主”为“由民做主”,改革之路“吵”出来
一家9口人,4亩地;一家两口人,3亩地。一个“人多地少”,一个“人少地多”,两个极端的案例,都让尚腾新村给遇到了。
现在村里要成立土地合作社,首先面临的是1999年第二轮土地承包后,全村新增540多户籍人口“有人无地”。
完全按确权的承包土地配股吧,“有人无地”、“人多地少”的家庭要闹;完全按户籍人口配股吧,“人少地多”的家庭要闹。尚腾新村的产权制度改革就是在这样七嘴八舌的吵闹声中拉开序幕。
李学云一家9口人,只有4亩地,有五个人是二轮土地承包后出生或迁入的,如果按照土地亩数进行配股,他们就只能得到四股,“亏大了”。因此,老李坚决不干。
另一个案例的主角叫黄用宽,尚腾新村二组村民,家里两个人,有三亩地,如果按户籍人口来配股,他们只有两人能享受,也亏大了。
类似的情况还多,两方僵持不下,争吵、谩骂、甚至动粗都成为必然。但是在村支书潘俊良看来,吵不怕、骂不怕、甚至打也不怕,怕的是没人吵,或者吵到半途甩手走了。“为啥不政府直接快刀斩乱麻。”有人给出解决的办法。对此,内江市决策层断然不考虑。市委副书记、市统筹委主任任晓春说,自产权制度改革启动之日起,就要求工作中要坚持老百姓自愿、自主、自治,党委政府只能起引导作用。在内江,“三自一引”已经成为一种基层治理机制,不仅是产权改革,连征地拆迁、棚户区改造也用上了。
简单来说,就是把老百姓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去做主。村组民主选举,成立议事会、监事会。政府退出“前台”,没有政府主宰,而是村民自己治理,哪怕是磕磕碰碰的自治。“不记得开过好多次会。”潘俊良说,改革过程中,先是开小组议事会,然后是村民大会,有时候需要来来回回的折腾,一天开几次会。
好在,问题的解决之道,也在这样的会议中吵出来。为了解决“有人无地”的问题,村民们想出办法,在按照土地配股的同时,增加人头股。如此,李学云家就可以由4股变成13股。扩股成功,虽然每股的含金量下降了,但是总体下来,还是划算的。“人少地多”的家庭又怎么办?比如黄用宽,当地的解决办法是,他多出的土地不用调整出来,继续参与入股分红,这样一来,他的土地股和人头股相加,就有了5股,纵向比较,还是有提高。
到头来,两种情况都得到了照顾,妥协就达成了。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这个方案,截至目前,全村还有10多户村民不愿意加入,六组的邹志云就是其中之一。他说,几种方案都不满意。对于这个群体,当地镇村干部也乐见其成,并没有强求。毕竟,全村工作已经走上了正轨。临近新年,潘俊良的嗓子还没有好。对于一次次无休止的吵闹,他说,这是2013年留给他的一份特殊礼物。
记者手记
为改革寻路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世间从来不缺宏大的理想,也不缺少勇敢的第一步,而珍稀的恰恰是那些从起点到终点的坚持。
当前,农村改革目标已经明确,接下来需要做的,是为这个目标寻找一条抵达之路。横亘在前方的,是既有的制度框架和利益关系,林林总总,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被碰得头破血流,甚至功亏一篑。在此背景下,为改革寻路、探路,需要更多的勇气、坚韧和信心。
内江一直在奋勇向前,无论是农业BOT,还是 “三化联动”、“三自一引”,道路都不笔直宽敞,甚至迂回曲折,或许也不见得适合全面推广,但他们成功为农民增加了收入,保护了农民的权益。
改革需要勇气,需要智慧和创新,改革也需要坚持,需要毅力和执著。无论如何,为改革寻路,注定充满艰辛,但这也正是改革的伟大所在。
仅仅从这个角度,我们就该为内江鼓掌。(记者 梁现瑞 陈岩 周海波)